2023IFCFI | 嵇少峰：大行下沉后，大行和小行都面临“稳”和“远”的问题

我算是一个大行和小行竞争的旁观者。2019年我写过一篇文章，叫《中国银行业小微信贷已经到危急时刻》，全文18000字，发表在一些媒体平台。当时正值中央的各种政策在推动大行下沉发展普惠金融，引起行业比较多的关注。后来《经济观察报》专门在头版给我写了一篇三千字专访。

我本身是监管部门出身，做了16年金融监管，又先后创办过融资担保小贷公司和金融科技公司，所以对整个金融生态圈情况都了解一些。

第一个问题，从政策面看，全面提高普惠金融的渗透率和绝对值在国家战略上毫无疑问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但是时至今日，我们是不是要考虑大行和小行之间在小微金融市场发展的节奏怎么安排的问题。各大行这几年的绝对值上升很快，一部分小行特别像常熟农商行这样优秀的小微信贷代表机构也抗住了，甚至还在逆势增长。但是不可否认绝大部分小行在普惠小微上是能力欠佳的。大行的下沉吃了最好吃的那一块肉，通过利率下浮、授信额度的提升，以及大面积的、不计成本的推广，的确迅速抢占了原先由中小银行相对轻松获得的那部分客户。但是对于难啃的骨头，我们一部分大行虽然也尝试啃了，但是我个人感觉，他们的下沉投入的产出比不够经济，甚至以后相当长的时间仍面临这种困境。对多数小银行而言，由于本身能力的不足，面对大行的这种下沉，就有可能直接导致经营困境，甚至引发风险。小微信贷技战术的成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从监管层面看，是不是要给小行留下一定的生存空间以等待他们的成长。

第二，客观地看好处是什么？平心而论我们很多的中小银行还是缺乏一些开拓的积极性，在前十年、二十年金融发展中，不管是大行还是小行，基本上也没有多少机构向小微金融领域、普惠金融领域投入太多的资源与关注。是不是我们给它留下空间，它就能成长？我看也不见得。所以大行的下沉也好、优秀银行的引领也好、挤压也好，我认为这是不错的一个趋势，现在我们要重点关注的是小微信贷技战术的进步问题，如何在技术层面让我们的中小银行在面对危机的时候能爆发出它的战斗力出来。监管部门给要它创造更多的条件。

第三，从微观的技术层面讲，其实普惠金融发展到今天我们核心的技术功课并没有做得多么优秀。到现在为止小微信贷方面中大部分、特别在普惠金融绝对余额里面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房抵贷，而且房抵贷贷款绝对值占了整个普惠金融绝对值90%以上。我接触的各方面信息渠道比较多，我们普惠金融贷款里面新增的房抵贷余额超过一半来自于按揭转经营贷，很多客户背后的所谓经营背景是很勉强的。各家银行总行其实也知道这种情况，但面临着普惠信贷任务的压力，多数情况选择默认，最多要求形式上合规。这种情况无论对金融机构来说还是对于我们的借款人来说未来都会带来不好的结果。我在今年2月份也写过一篇文章，就是建议降低我们的存量房贷按揭贷款的利率水平，当时明确指出了我们大量的普惠金融贷款其实是房产的按揭贷转化过来的，由于两边的政策导向导致两边的利率倒挂。我们经营贷的利率水平远远低于按揭贷的利率水平，这个是在国际上几乎是没有的先例，这是一个不正常的现象。从信贷风险定价的角度看，按揭贷款的安全性远远高于经营贷的安全性的，如果让我们现在的经营性信贷的贷款利率长期、大幅度低于按揭贷款利率，必然会导致我们的按揭贷款包装成经营性信贷，最终扭曲市场形成风险。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银行的确要考虑我们在普惠金融、小微金融产品创新上面和我们的宏观战略上面是不是要绑定房地产抵押？因为我们现在存量的房产的风险大家都看到了，绝大部分城市的房价比高峰期跌出20%甚至更多，早几年银行抵押贷款的抵押基本在七成。如果继续下去的话，意味着我们大量的银行中没有经营背景的或者不具有盈利能力的房产抵押贷款的危险已经极高，无论是大行和小行，怎么样考量我们普惠金融的含金量，不能笼统地用一个普惠金融的绝对余额来衡量，更不能沾沾自喜说我们的普惠事业已经基本完成，甚至到了可以自满的程度。

最后是政策性的救助问题，我认为大行的尺度和小行的尺度都要相对把控好。虽然我们很难回到完全的市场主导状态下，当然我也不建议说完全回到纯市场化状态---原因很简单，中国的市场经济特别是民营小微主体的融资的状态和环境，和我们中国银行业国有大行主导、地方政府主导的金融机构的二者的地位之间本身就不匹配，导致我们平均的小微融资成本与难度都要远远高于体制内的融资。所以我讲需要一部分政策性的救助行为来纠偏，但是政策性救助我认为无论是大行和小行都是需要有一个尺度并采取更好的、更科学的手段。

今天这个话题特别好，稳和远。“远”主要是战略的问题，“稳”主要是战术和技术的问题。无论是建行一类的大行还是常商行等一类的城商行，它们都是在各自领域里、在战略上布局安排最清晰、最明确的两家代表性机构。实事求是讲，之前我认为大行是不太会有耐心去做小微的，在战略上面的设计可能是一时的考虑。但是建行这么多年能坚持下来，而且各方面在实际执行中推动地非常务实，我认为的确在战略上做了很深的布局。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不同的机构在战略的安排上是不一样的，同样建行也面临着战略的困局。机构大、组织线长、决策流程需要尽量标准化，否则会容易出现系统性失控。包括下沉乡村时，由于网点的劣势和当地的政商关系弱于本地银行，其获取数据和客户的难度其实是超过农商行的，即使采取以数字化引领的小微信贷解决方案，但投入可能在不短的时间内并不能起到那么好的效果，所以大行也应该充分考量自身的技战术能力与优劣势，思考如何在技术和战术上面做差异化的安排。

从小行角度上讲，我认为还是要清醒地认识到大行的下沉很大的可能不是半年一年就会停止的事。有很多银行问我说，是不是监管压力小一点，我们大行下沉的压力就减弱了？我说你们可能判断错误，原因是我们的实体经济承压，在信贷需求整体下滑的情况下，大行有可能会进一步加大小微市场的投入，以弥补大中型信贷的不足。所以小行也要做好大行长期下沉甚至更下沉、持续投入更大的可能性，那就是我们的小行的战略定位上必须要做清晰的选择。小行本身就不应该做太多大中型信贷业务，过去是因为经营环境宽松，做一些大的业务时挑一些好做的小微业务就可以活得很好，但实则完全没有战斗力，在技战术上完全没有任何特点，现在的压力反而是会让小银行真正做出正确的战略定位，做小做微才是主要的战略方向。在具体的做法上，我的建议是选择两条线，一是非标业务标准化，二是标准业务个性化，这两种选择下，你的小微信贷业务才能形成核心战斗力。非标意味着你的操作管理的成本、压力都是比较大的，非标的标准化我认为有几家小银行做成了不错的榜样，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但技战术仍需要进步。在标准业务个性化方面，我们很多行是没有理解的，比如同样的房抵贷，差异化、客群定制下你才能做出优势，一味地拼利率、拼额度最终必然导致失败，对小行而言，房抵贷不一定是必须逃离大行竞争的市场，而是要回归不动产抵押贷、关注客户特点与需求的本源上来定制产品，仍然可以获得生态的空间。这就是我们从技术和战术角度上讲要“稳”，不同规模的机构是有不同的选择的。而“远”是大行和小行之间在小微战略上面的安排也是应该有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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