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秀根：绿色普惠金融如何赋能乡村振兴

12月12日，中国普惠金融研究院（CAFI）副院长莫秀根应邀参加《财经天下》周刊&市界ESG“绿色先锋”专题直播活动，与博雅集团CEO助理、市界副主编、市界研究院副院长胡雯展开对话。

在过去10年，我们常常用“弯道超车”来形容中国的普惠金融发展，想表达的是发展非常快，而且全面。在介绍十年来的成果之前，我们先温习一下“普惠金融”这个概念。我在调研访谈中发现，有不少朋友对这个词的理解，不是那么全面准确，认为普惠金融就是一种优惠贷款，也有人认为是普及和优惠的金融服务。实际上，如果我们用比较通俗的语言来表达的话，普惠金融可以理解为，提供给平民百姓的金融服务，是所有的金融服务，不局限于贷款，也包含转账支付，存储、保险、理财、融资等等。

为什么要发展普惠金融呢？因为所有的金融服务都天生具有“嫌贫爱富”的倾向。这种倾向导致了金融资源集中在一部分富裕人群的手上，社会的分配的不均匀、两极分化等结果。发展普惠金融就是要通过给予中小微弱群体公平和健康金融服务，来扭转这种机会不均等的现象，使我们的社会更加公平，实际上就是要增加金融的包容性。

如果按照官方文件的时间来算，直到2013年，在党的十八大三中全会才才正式提出发展普惠金融，2016年又出台了《推进普惠金融发展的规划（2016-2020）》，最近又出台了《促进普惠金融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有人据此推断普惠金融在我国发展比较晚，因为国际上在2005年就已经提出发展普惠金融。但其实不然，回顾中国的历史，为平民提供金融服务的，最早应该算是王安石的青苗法。新中国建立以后，50年代初开始建立起来的农村信用社体系，也是实实在在向平民提供了金融服务。这些做法，远远早于孟加拉尤努斯教授上世纪90年代所做的为妇女提供的小额信贷服务。

在国际国内，用金融服务的可得性、使用率、服务质量三个维度来衡量普惠金融的发展。我国最近10年在数字金融这方面的三个维度的指标都获得了非常迅速的发展，总的来说，金融发展体现在这几个方面。

第一，最主要的进展是数字普惠金融的发展非常迅速，导致了6个方面的结果，我总结为“两降、两超、两突破”。“两降”也就是降低了金融服务的成本和门槛。当前银行信贷利率都在3-5%之间。在很多地方，除了有不良嗜好的人，所有人都可以有一定的授信。“两超”就是超前服务和超长服务，超前服务就是在你还没有提供申请之前，金融机构已经对你的信用进行评估，随时准备为你提供服务。超长服务就是提供了24小时的服务。“两突破”就是突破了传统的空间边界和内容边界，线上的服务实际上没有空间限制，在手机终端可以获得各种各样的综合服务，包括金融能力提升甚至是非金融服务。

第二，由于信用体系建设的逐步完善，信息不对称的问题逐步得到缓解，信用贷款已经成为了一种非常主要的对平民百姓的金融服务。各地政府不同部门都建立了数字信息的平信用信息平台，信用户、信用村，信用乡，信用县等一整套的信用体系建设，在不同地区得到普遍应用。在很多农村地方，家庭、个人的贷款在五十万以内，都是可以通过信用贷款获得，很大程度地解决了农村小微企业由于缺乏担保和抵押，难以获得贷款的问题。

第三，我们建立了一套覆盖面非常广泛的金融服务体系。比较突出的发展的是实现村级金融全覆盖，不出村就可以获得转账、支付、取现，甚至是信贷保险等金融服务，这对农村老年人非常便利。

第四，建立了一整套不同层次的金融服务体系。地方性的城商行，农商行、小贷公司等为人民提供了不同类型的多种多样的金融服务产品。

第五，金融改革试验所产生的很多新的成果逐步得到推广应用，包括信用体系建设、信用信息平台建设、信用担保、风险补偿机制，各种农村产权的抵押，供应链金融等，金融服务社会价值的实现，数字普惠金融与绿色金融的融合发展等等，所产生的经验都在不同地区得到推广应用。尤其值得关注的是金融服务的社会价值，普惠金融对弱势群体的帮助使得社会更加公平和谐地发展；信用体系建设与乡村治理的融合发展，普惠金融与绿色金融的融合发展使得社会环境改善，金融服务在实现国家战略目标中所发挥的作用都体现了普惠金融的社会价值。这种金融服务与社会价值的相互关系，引导金融机构不再孤立地发展金融，不再局限于金融自身，而是跳出金融做金融。

第六，十年的发展也证明了政府在普惠金融发展中可以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应当发挥重要的作用。金融服务对弱势群体具有天然的排斥性，这就是金融服务的一种市场失灵，需要政府的作为，来解决这种市场失灵。

今年10月底召开的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提出，要加快建设金融强国，做好科技金融、绿色金融、普惠金融、养老金融、数字金融五篇大文章，为我国金融改革指明了方向。您认为，如何通过数字化，推动绿色金融和普惠金融的发展？

确实，当前的情况是绿色金融与普惠金融各自为政，各自发展，但是不管是绿色金融还是普惠金融，最终都要面对一个共同的服务对象，小微企业和弱势群体。

一方面，虽然绿色金融有一部分服务要针对大项目大企业，但是根据有关资料，中小微企业对环境的影响，总量加起来超过了大企业。因此他们在我国实现双碳目标的过程中，是必须要面对的一个服务对象。而我国现在制定的绿色金融的一些政策工具，主要适用于相对较大的企业和项目，对于中小企业来说，由于规模较小，绿色认证成本相对比较高，因此，当前绿色金融标准不适用于中小微企业。

另一方面普惠金融重点解决的是金融服务的包容性问题，没有把绿色发展的各种指标和标准融入到普惠金融服务中来，支持的经济活动不一定在生态和环境方面产生友善的效果，甚至是对环境起到负面的效果。因此与绿色的金融的融合是必然的。

绿色金融和普惠金融的融合发展，需要从经济主体的角度去考虑，而不是从建设项目通过绿色产业目录角度去考虑，也就是要对经济体的碳排放、生态环境影响进行评分，比如说有些地方在探索的碳账户，或碳足迹评分等等。这种评分的难点主要在于数据的可得性。随着数字化发展的逐步深入，特别是数字经济、数字乡村、数字政政务等的发展，数据的可得性会得到改善，我相信通过对经济主体的环境影响的评分，将可以实现绿色金融与普惠金融的融合。实际上，我建议将经济主体的环境影响评分纳入到信用体系建设中，作为信用体系建设的一个维度来考虑。

农村金融服务是普惠金融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普惠金融水平的重要指标之一。目前在我国，农村地区在获取基础金融服务和信贷服务方面，发展程度和水平如何，还存在着哪些不足和难点？

由于农村的人口结构、地理分布、经济规模、基础设施等条件的限制，乡村金融服务，确实是遇到了一些困难。

第一，在县域，金融服务存在服务集中在县城、需求与客户分散在各乡村的矛盾。在这种情况下，服务乡村成本仍然是比较高的。

第二，分割的单项业务与综合的小规模的金融需求的矛盾。由于我国的金融服务结构往往是以业务线提供服务的，面对的是一个个规模比较小的小微企业或者是家庭。这种小的经济体单向的金融需求数量比较少，但需求是多样的。比如说他不仅需要转账支付，需要存款，同时也需要贷款，需要保险，甚至需要理财等等，由于他的需求的单向需求规模比较小，通过各业务线单独提供服务成本很高。与此同时，我们的金融机构没有综合服务的资质。在这方面有些地方已经做了一些尝试，比如说金融服务站可以代理，再比如说有些地方在保险方面不是一个险种一个保单的服务形式，而是开展一户一单的尝试，对每一个家庭提供综合的金融服务，产生了一定的好的效果。

第三，农业生产与二三产业的金融服务的矛盾。乡村地区的一个重要功能是提供粮食安全的保障。然而现实情况是农村地区的居民从粮食生产甚至从农业生产中能够获得的收入占到总收入的比例越来越小。因此一方面金融服务要保卫粮食安全，提供好相应的金融服务，同时也要为二三产业的发展提供金融服务。

第四，强调生产性金融服务和对一些民生金融需求关注不足的矛盾，过去在提供金融服务方面更强调了金融的生产性服务，对于民生，比如说住房、医疗、教育、卫生等方面的金融需求关注不足。体现在保险等服务不足，养老金融等方面的发展落后。

第五，信用贷款的发展与抵押担保贷款的之间的矛盾。当前由于信用体系的建设，特别是数字化金融建设农村地区的企业和人比较容易获得信用贷款，然而信用贷款毕竟它是有边界的，超过信用额度的贷款，还是比较困难，因为农村缺乏抵押也没有，担保，比较大的优质的企业，也比较容易获得贷款服务，所以我经常把这个叫做中间段困境。

第六，从事金融服务的金融机构的商业可持续性以及它的社会责任之间的矛盾。

第七，金融风险的防范与金融可得性的问题之间的矛盾。

第八，金融消费者客户保护和金融能力的矛盾。在农村地区，做客户保护的难度比较高，主要是由于弱势群体的金融能力比较低，容易受到各种不良的金融服务的伤害。因此加强乡村的金融能力建设是非常必要的。很遗憾的是，由于我国教育体系没有将经济和金融的基本知识列入基础的教育内容，我们的劳动力对金融的能力都处于比较弱的状态，这是乡村金融发展的一个最主要的一个瓶颈，因此必须要加强金融基础教育。

普惠金融的相关政策持续加强，总体来说比较偏重针对供给侧的要求，那么，结合乡村振兴、农业强国建设来看，普惠金融需求侧有什么样的变化？

在国家提出乡村振兴、双碳目标等战略和出台相关政策的引导下，普惠金融需求有一些明显的变化。

一是专门成立了普惠金融等事业部来专门开展普惠金融的业务。

二是开展了一系列基于数字化的产品创新。

三是加强自己的信用体系建设和数据的应用。

四是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模式，得到了普遍的应用。

五是加强了社会责任。

六出现了一些以乡村振兴作为愿景的金融机构。

当前，随着大行业务下沉，中小金融机构将直面大行的竞争压力，农商银行、村镇银行等乡村金融机构无论从技术实力、资金成本等方面都无法比肩大行，他们未来的发展机会在哪里，如何立足本地，开展特色化经营？

普惠金融与绿色金融融合发展，对各参与方提出来新的要求，也创造了新的机会，特别是金融机构，需要抓住新的机遇。

第一，拓展乡村金融业务，特别是能够兼顾经济效益和环境效应的业务。为乡村振兴提供全面的金融服务。一是要正确认识乡村，它是一个以县城为中心包含周边传统农村的县域区域。二是乡村振兴不是单纯的农业振兴，还包含其他各产业的全面发展。三是乡村居民的金融需求是一种综合性的需求，不仅要解决融资问题，还要包含保险、理财和资本市场等方面的金融服务。四是民生的金融需求。乡村有生产性融资需求的家庭，大约占三分之一以内，而消费性的金融需求更加普遍。养老金融是当前乡村地区最迫切的需要解决的问题。五是家庭和小微企业是乡村振兴的主体。开发家庭金融服务产品，应考虑其多样和单项额度小的特点，探索综合金融服务路径，既改善客户体验，又降低成本。乡村小微企业同样有混合经营的特点，也应考虑提供更加综合的金融服务。

第二，提高数字化服务水平，提升服务效率。缺乏数据是当前乡村金融服务的重要障碍之一。特别是乡村中小金融机构，不仅缺乏金融科技能力，也缺乏数据。而乡村振兴必然走乡村数字化的发展道路，数字乡村建设将为金融服务提供大量的数据。金融机构要利用好这个机会，获取必要的数据，以提高服务效率。

第三，兼顾金融机构的商业可持续性和社会目标。高质量发展既要保证金融服务的商业可持续性，也为金融机构实现社会目标提供机会。商业可持续性通过扩大服务边界、降低成本、提高效率等措施实现。高质量发展战略为扩大金融服务边界提供了政策保障，同时引导金融机构主动为实现共同富裕、乡村振兴、绿色发展、社会治理等社会目标提供服务。

最后，探索新的综合服务模式。普惠金融高质量发展与其它国家发展战略的融合，为金融机构探索新的服务模式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创新的金融服务模式，需要建立在数字化的基础上。比如，线上线下结合的金融服务模式，既提高了效率又增加了金融的“温度”；经济目标和社会目标的结合的模式，可以增加金融服务的人民性；信用体系建设与社会治理的结合，等等。

提及绿色金融，人们立刻想到的是支持大型清洁能源项目，但农户、个体工商户等小微主体同样是绿色转型不可忽略的主体。绿色金融和普惠金融有哪些联系？要实现普惠金融“绿色化”，有哪些困难和挑战，怎么解决？

普惠金融服务的对象都是小微企业和弱势群体，他们的规模小，融资需求分散、时间短、额度小等等，本来金融对小微企业和弱势群体具有一定的排斥性，把绿色这个条件加上去，弄不好要增加小微企业和弱势群体的负担。

第一个难点是环境影响的识别和衡量。小微企业和弱势群体的经济活动的规模都比较小，对环境所产生的影响种类多、地区分散，识别和衡量难度很大，监测和评估成本很高。

第二个难点是没有相关信息，知道某个小微企业的经济活动对环境造成不良的影响，也还没有相关的数据进行评价。

第三个难度是环境影响的外部性问题，对业主自身的影响不那么直接，也很难用货币来衡量。金融手段给业主带来的好处，不一定足以让他们在经济活动中采取措施去减少环境影响。

第四个难点是小微企业和弱势群体，往往都属于中低收入人群，如果把绿色发展的加以考虑，必须处理好这部分人的收入分配和环境发展的关系，避免导致弱势群体的收入减少下降。

一是分类指导。我们可以把一切经济活动从绿色环保和经济效益两个角度去看，分为四种情况，一种是经济效益和环境效益都是正常的，这个类型的投资可以放心地去提供贷款，支持他们进行生产。第二种情况是经济效益不好，生态效益也不好，没有人愿意投资，即使提供贷款支持，也没有人愿意做这样的项目。第三种情况是经济效益好，但生态效益不好，这种情况企业融资的愿望很大，我们需要采用一些政策来详细评估他的生态环境影响，尽量减少投资，通过贷款来鼓励他转型。第四种情况是经济效益不好，但环境效益比较好，我们应该通过金融的服务来鼓励这种类型的投资。

二是加强业主的生态环境信息建设。

三是建立有效的衡量体系，进行环境污染的指标体系建设。

四是建立一套有效的政策激励措施。

今年10月发布的《国务院关于推进普惠金融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意见》中，特别提到要“发挥普惠金融支持绿色低碳发展作用”。从产业端出发，如何以产业链建设带动绿色普惠金融服务、促进普惠金融与绿色金融发展有效融合？

当前很多小微企业弱势群体或多或少的参与到了供应链的一个环节里面去，比如说农业生产现在很多种粮的、种菜的都与某一个平台、大企业或大销售平台等的供应链发生联系。今年7月份，我到山东曹县调研，看到有一个在面粉加工销售的企业，他搞了一个粮食银行，就业有一个大型的粮食仓库，种粮大户把小麦直接销售给他，也可以先免费储存，等待好的价格，按当时市场价销售给这个企业。种粮大户可以增加收入，粮食企业可以减少提前收购小麦占用大量的资金。在四川成都也有类似的模式，农业企业为农户提供种子、农资、作物管护、收割、仓储、销售等服务。

通过平台，可以把绿色标准融入到供应链中，为下游的小微企业提供金融服务，实现普惠金融和绿色金融的融合。

一是通过供应链对生产的每一个环节的环境影响进行评价。

二是通过供应链来引导小微企业减少对环境的负面影响。

如何通过普惠金融和绿色金融的融合发展，推动地区经济转型和升级？特别是在资源型城市或传统产业集聚地区，如何利用普惠金融和绿色金融促进产业结构调整和优化？

普惠金融和绿色金融的融合发展，对中小微企业产业结构调整和优化非常重要，要减少不利于环境发展的产业，要激励环境友好型的产业。

一是要确定符合当地条件的环境友好产业。

二是制定标准，为企业提供产业升级的数据。

三是提供有靶向性的金融支出。

在普惠金融和绿色金融的融合发展中，如何平衡商业可持续性和环保目标？如何在满足经济效益的同时，实现环境友好型的金融服务？

在普惠金融和绿色金融的融合发展当中，金融机构的商业可持续性需要通过提高自身的能力增加，通过数字化来增加效率、降低成本，同时也要从政策方面通过差异化的政策保证。

一是制定适合于乡村发展的小微企业的绿色产业目录。

二是建立数据平台。

三是鼓励金融机构，特别是当地中小银行追求双重目标。

四是制定激励政策。